第9章 陈都日常1

陈国的御车,是陈国王宫专用来搜罗美人的车驾。

而卫国多美人,紧邻着陈国,楚又是国中大姓,这个答案,无可挑剔。

“楚言?”

隋衡念了遍这个名字,笑吟吟道:“楚楚可怜的,倒是很适合你。”

“那孤以后就叫你阿言,好不好?”

江蕴神色微复杂看着他,唇角动了动,终是没说什么,只道:“……随你。”

“那你父母家人?”

“沿途摔坏脑子,不记得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真是够敷衍的。

但也不奇怪。

这个年头,能鬻儿卖女,把亲生骨肉送给一个老色鬼糟蹋的,能是什么良善父母。

隋衡挑眉:“那孤可得把你看紧了,省得你哪天再摔坏脑子,连孤也不记得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转眼到了后日,崖底果然罕见的起了强劲东风。

两人来到风口处,一道位于两座山体间,纵深狭长的裂缝间。这是江蕴花费数日时间,测算出的整个崖底风力最大的地方,谷底的风,几乎都由此吹入。

江蕴还在拿着笔和羊皮卷,推算最佳制高点。

他一身青衫站在嶙峋山石间,玉带飘扬,袍袖随风鼓动,当真如一朵青色莲花嵌在幽暗的崖壁上一般。

隋衡抱臂立在

又一道劲风吹过。

江蕴手没握稳,笔掉落下去。正要俯身去捡,旁侧已伸来一只手,抢先一步将坠在石缝间的玉豪拾捡起来,递回他手心。

江蕴侧眸,看向不知何时跟上来的隋衡。

隋衡摸摸鼻子,扫了眼那密密麻麻记录了各种风向风力数据的羊皮卷:“算出来了么?”

“差不多了。”

等回到地面,江蕴看见地上只放着一只巨大的木鸢,脚步顿了下,再度看向隋衡。

“不是说好做两个?”

隋衡笑吟吟答:“放心,孤的技术,别说承载两人,就是再加两个,也不会坠落。”

“再说,你身娇体贵的,孤也怕你半道抓不紧,被风吹跑了。”

此人还是疑心未消,怕他独自逃走。

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从这崖底逃出去,等到了上面,再见机行事不迟。

江蕴看破不说破,合上羊皮卷,继续坐到一边山石上计算数据去。

他们其实都互相留着一手。

不到最后一刻,隋衡不会拿出这仅有的一只木鸢。

不到最后一刻,他也不会向此人透露最精准的数据。

利用木鸢逃生,既是与天博,也是一场豪赌,起飞点稍有误差,就可能被摔得粉身碎骨。此人宁愿冒险也要与他同乘一只木鸢,未必没有防止他用假数据诓骗他的心思。

他们彼此心知肚明,表面又都心照不宣的装作相安无事。

一刻后,东风达到最大。

江蕴知道不能再拖,收起纸笔起身,指着那道阴森森犹如野兽獠牙的冲天裂缝一角,道:“最佳制高点——那里。”

隋衡显然已经做好准备,双手抓住木鸢上的横杆,自高处往下一跃,身姿如猎豹闪过,巨大的木鸢立刻借着裂缝深处袭来的强大东风乘风而起。

江蕴就立在原地,青衫孤影,眉目宛然,仰头,静静的望着木鸢巨大影子自他清隽眉骨间掠过,越飞越高。

木鸢顺利达到制高点。

按照现在的态势,可顺利穿越这千丈深崖,降落到地面上。

那人……完全可以选择抛弃他,独自乘木鸢逃生。少一个人,逃生成功的几率更大。

这最后一步,主动权终究不在他手里。

按理,他应当担忧或者惶恐的。

但江蕴此刻内心却出奇的平静,正如那双水玉般明透的眸一般。

原来,对于生,他似乎也没有那般强烈的渴望啊。

正如数日前的暴雨夜,他手握软剑,在泥泞险峻的山道间踽踽独行,最终气力不支倒下的那一刻一样。

他只是觉得有些累,并无多少恐惧。

江蕴收回视线,垂目,平静收起羊皮卷和笔,放回怀中。

“喂,还愣着作什么,快把手给我!”

正出神,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张扬笑声。

笑声犹如雷电,直击入他冰冷的灵魂深处。

江蕴怔然抬头,看到一张比朝阳还灿烂热烈的笑脸,和一只苍劲有力的,裹着黑色玄甲的手臂。

巨大的木鸢,不知何时已经重新落了下来,正在半空盘旋着。

“来呀!”

隋衡笑着道。

江蕴便伸出手,由他拉着,离开地面,随木鸢一道飞入空中。

风力太大,江蕴两手握着横杆,仍觉吃力,正随风颠簸,旁侧突然伸来一只手,不由分说的揽住他腰,将他托起。

隋衡笑吟吟打趣:“你这身娇体贵的,若无孤带着,恐怕真要被风吹走了。”

江蕴罕见的没有反驳他。

隋衡想到什么,忽然笑道:“方才你该不会以为,孤要丢下你独自逃生吧?”

江蕴没说话。

隋衡扬眉:“放心,孤既应了你,便言出必践,一言九鼎,绝不会做那等背信弃义之事。”

“再说,丢下你,以后谁给孤暖床。”

江蕴心底刚起的一点微澜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,挣了下,想离他远些,被隋衡更紧的捞住,道:“别动,当心真掉下去。”

木鸢于日暮时分顺利降落。

崖边已立满手执火杖、密密麻麻的隋国士兵。

木鸢飞到一半时,隋衡便顺利与徐桥等人取得了联络。

徐桥、樊七、陈麒,连同刚抵达陈国不久的颜齐都立在崖边等着。

樊七第一个冲上去,红着眼跪下,刚要喊殿下,却见隋衡做了个噤声的姿势,睁大眼一看,才发现隋衡肩上伏着一道瘦削人影,从后看,只能看到一袭青衫,一截汗津津的雪颈和一束玉带束着的乌发。

“这是……?”

殿下怎么还从崖底带上来一个。

隋衡道:“别废话,有马车没有?”

“有,有的。”

回答的是站在最后头的陈国国主。

没错,为了表忠心,年纪一大把的陈国国主也亲自带着卫士进山帮着搜寻隋衡下落,还主动提供了一种适用于陈国境内、十分灵便的传信方式,帮着徐桥等人顺利与隋衡取得了联系,可谓居功至伟。

由于腿脚不灵便,陈国国主是乘着马车过来的。

一路甚是累赘,没想到此时派上了用场。

隋衡抱着江蕴进了车内,小心翼翼把人放下,问:“怎样?还撑得住么?”

因为半途木鸢偏离了些方向,他们比预计时间晚了一个时辰。

一入夜,江蕴体内的沁骨香又准点发作了。

江蕴紧攥着袖口,点头。

陈国国主出了名的奢靡好享受,马车也布置的如同宫殿一般,床案俱全,地上还铺着名贵的地毯。

隋衡本想将江蕴放到榻上,江蕴不肯躺,坚持要靠着车壁坐着。

隋衡只能依他。

不放心的道:“你若实在难受,孤就先……”

“不必。”

江蕴轻声拒绝。

不知是不是药力已经开始逐渐消解的原因,今日体内热流并不如往日厉害,还在他意志可以忍受的范围。

现在已经回到地面,他必须保持清醒状态,寻找脱身机会。

“行吧。”

“有事就吹它叫孤。”

隋衡再度把那只短哨塞进江蕴手心,起身出了马车。

樊七正立在外头,搓着手,好奇往里面窥探。

没看出个所以然呢,就骤然对上隋衡凌厉的目光,登时吓了一背冷汗,往后退了几步。

隋衡道:“没孤的命令,任何人不许靠近这里。”

“是!”

樊七正色领命,越发好奇,那被殿下抱进车里的到底是谁。

他跟随殿下这么多年,可还从未见殿下那样抱过一个人……

徐桥、陈麒等人则自觉的站在半丈外等着。

见隋衡过来,一起上前行礼。

隋衡背手而立,笑吟吟道:“辛苦诸位。”

他眼神炯亮,眉眼锋利张扬,显然未受什么伤。

徐桥松口气:“真是天佑大隋,这回殿下能顺利脱险,一要感谢陈国国主倾力相助,二要感谢颜齐公子第一时间发现了殿下的联络信号。”

陈国国主战战兢兢,鹌鹑似的缩在后面,想到至今仍摆在寝宫里的那几颗血淋淋的头颅,仍不大敢正视隋衡。生怕这位大煞星一个不高兴,又要剜了他头骨做酒器。

隋衡目光则直接越过他,落在他旁边的,身披斗篷,一身绯色的人影身上。

颜齐立在苍然夜色中,朝他行礼:“恭喜殿下顺利脱险。”

隋衡淡淡收回目光。

“有劳颜御史了。”

“臣应当的。”

颜齐视线终于落到不远处、停驻在沉沉暮色中的那辆马车上,迟疑片刻,问:“殿下的那位朋友是受伤了么,可需臣请医官……”

“不劳御史大人费心了。”

隋衡直接打断他,转头问徐桥暮云关的情况。

颜齐面色微微一白。

徐桥先说了江国太子坠崖而亡的事。

“江容与死了?”

隋衡意外。

他虽厌恶此人虚伪奸邪,倒也没想他这么快死。

“没错,陈军师亲自带人搜查了整座山,都没有发现江蕴踪迹,后来有士兵在崖边发现了江国太子的玉佩。”

“听说江国太子自小体弱多病,不会武功,从那么高的悬崖上坠下,应当是凶多吉少。江国那边也已放弃寻找,派了楚王前去暮云关。”

徐桥又道:“那夜突然爆发山洪,许多路过的百姓、客商都被卷入深崖下,不见踪迹,陈国官员也派出了许多卫士到山中寻人,虽救回了一些,但大多数连尸骨都没有找到。江国太子多半也被埋在了山崖底下。”

陈麒则向隋衡请罪,说都是因为自己布置失当,没能抓到活口。

隋衡依旧笑吟吟:“是他自己没福气,怎能怪军师,孤知道,军师也是想要活口的。”

陈麒见他没有芥蒂此事,暗松一口气。

又道:“不过我们抓到了江蕴身边的一个重要谋士,名叫公孙羊,此人游侠出身,颇受江蕴器重,应当了解不少江国核心情报。只是眼下重伤未醒,等醒来好好审一审,必有收获。”

隋衡点头:“那就有劳军师了。”

徐桥遗憾的道:“可惜殿下奇袭暮云关的计划已被江国知晓,江国那边做了充分的部署,如今再想破关,恐怕没那么容易了。”

隋衡倒不怎么心急,攻打暮云关本就是一步险棋,既然情况有变,直接改变策略便是。如今江容与身死,正是他拆散江南六国的绝佳时机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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